天鹅学报|假如没有农业革命:海洋的世界,自由的世界
来源:岭南论坛 时间:2023-08-04
编者寄语:《天鹅学报》名称来自苏格拉底梦见化为天鹅的柏拉图,是一份来自岭南师生的联合原创作品,以独特的视角审视当前或过往世界经济的某一个切面。我们力争实现经济学学术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。
“Find them! All those new lands, new villages...It was the water that connected them all.”
迪士尼的《海洋奇缘》,为我们铺开了波利尼西亚人的岛屿生活图景:椰树林,环礁湖,独木舟与浩瀚无垠的海洋……假如18世纪的库克船长没有来过这里,南太平洋上星罗棋布的岛屿或许会一直保留农业革命前的样子,最大程度地满足我们对于狩猎采集者日常生活的诗意想象。在这样的世界里,热爱冒险,黝黑而充满活力的Moana,会是杰出的青年标杆。
波利尼西亚风景
我们不妨大胆设想,假如冰期结束伴随着更高的温度以及大幅上升的海平面,或许我们引以为傲的农业革命将不复存在。而以捕鱼为生的狩猎生活成为了人们的生活的主线——谁能在海洋中更高效地获取食物资源,谁就抢占了“海洋革命”发展的先机。伴随着捕捞技术的革新,采集者们不再为食物的获取而发愁。同时多元、自由的文化,在不断探索新岛屿的过程中萌生,并发展壮大。
最初,岛屿生活的日常由造船,织网,渔猎组成。
假如爱丽丝钻进树洞,来到海洋革命发生之前的平行世界,她看到的或许是这样一番景象:小岛的男人们裹着帕里奥,赤着脚,健壮的身体被阳光晒成深褐色,几个人正合力敲打着独木舟的雏形;在一簇簇的茅屋前,女孩子们正在跟随阿嫲学习棕榈树皮的编织技艺,头顶的白色花环纯洁无暇,手腕上、脖颈上、贝壳撞击的声响叮叮当当;更小一点的小男孩刚刚结束了上午的捕捞课程,三两下就将手中的帕里奥绕成了一条泳裤,笑着、奔跑着、大叫着奔入清凉的海水。道路两旁,满是高大的椰子树和芬芳浓郁的香子兰,芒果树上结满了红、黄、紫色的果实,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娇艳欲滴。
夜晚,青年男女在火光摇曳下对视着跳起Haka舞;一群孩子们在篝火边,饶有兴致地听老人讲述着传说中远洋航行的故事,渐渐地,眼皮不住耷拉下去,睡着了。火光在他们的睫毛上一闪一闪。渐渐只剩海浪声、树叶摩挲声、几声犬吠。
但是,饱食与饥饿的日子交替而至。
跳跃的篝火宁静的夜
有时渔猎受到上天的眷顾,金枪鱼、鳐鱼、壳类便一应俱全;运气不好时,岛民只能用果实和种下的芋头山药充饥,偶尔杀几只家养的牲畜。岛民艾比带着两条小小的鱼回家迎接孩子们闪亮亮的眼睛时,总是面露愁色。
被饥饿感拽醒的又一天夜里,艾比开始思考,有没有可能制造出更强大的捕鱼器,打磨出更坚实的船只,从而摆脱现在半饥半饱的生活。数个不寐的夜晚后,艾比终于成功改进了的粗制渔网,金属扣环在篝火的照亮下闪着亮光。
渐渐地,艾比家里不仅不缺粮食,还总能有多的分出去。后来,许多岛民开始用木块和艾比交换食物,更机灵的则模仿着做了一个精致的渔网。除非极端天气降临,岛民们很少再担心饿肚子的事情——艾比将打渔的事情交由给孩子们,自己专心做起了改进船只的工作;些许家中宽裕的岛民开始专职售卖精致渔网、或是从事星象和天文的研究工作。
岛上的人口越来越多了。
虽然食物依旧足够支撑,但土地在人口与家庭增长后明显不够分了。那些听故事的孩子们也已经长大成了健壮的年轻人,对于跨越海洋去寻觅新住处的想法,在他们的脑海里愈演愈烈。
有时候,出海的年轻人再没有了音讯。
或许他们到达了另一个岛屿,或许葬身大海。
终于有一天,一个熟悉的脸庞回到了岛上,孩子们簇拥着围上去,摸着他身上陌生触感的粗布,问他手里的贝壳珠为何物。他说,他如今居住的岛屿上,有很多这样闪闪发亮的珍珠。从这天起,跨岛的贸易、迁徙开始缓慢地发展起来,捕捞与船只建造技术进步使得岛民拓展了出行海域;盐的使用延长了食物的使用时间、各类矿藏的开发推进了货币、兵器等的建造与发明。
海洋革命的背后,仍然是人类有东西吃、有地方住的基本需求。至于小岛上为什么没有农业革命的发生,与地理环境的原因紧密相关。
一方面,岛屿的环境确实不适合农业种植。淡水的缺乏,山地土壤的贫瘠和海水盐碱化的叠加,让农业成为一个耗费资源又劳心劳力的选择。而且在岛屿人口逐渐增加的背景下,“刀耕火种”技术不断消耗土壤,给种植带来巨大的负荷。数年耕作后,耕地养分大量流失而变得贫瘠。被迫地,人类只将农业生产的作物视为食物的补充来源,而非主要来源。
塔希提岛上种植的农作物
另一方面,当小岛资源不足时,人类还可以选择继续迁徙。在资源尚丰富之时,富集的食物资源意味着社会等级制度的发展——当部分人口可以不从事捕捞活动时,阶级便开始分化。而这种分化在后续资源不足的情况下,分配的不公将进一步导致阶级鸿沟的加深。尤其是那些不属于强势宗族的年轻一代,总想找到属于自身的领土,不断探寻新的岛屿,哪怕跨越重洋,冒着赴死的风险。
同时,海洋革命下的人类文明,对于自由的向往比农业革命下定居的人们更为强烈。其中,商人、探险家、研究捕捞技术、星象与洋流的科学家们在海洋革命的过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,他们对资源、权力、与未知的渴求,继续推动着海洋革命的进行。在这样的想象下,或许部分的文明会发展出与希腊文化相似的文明:自由多元而包罗万象,政治上没有统一的政体,学科上百花齐放,贸易繁荣昌盛。
当然,资源匮乏的岛屿可能是另一番景象。
他们更加崇尚物竞天择的文化——勇士伦理,即勇敢、暴力、复仇和荣誉。缺乏资源的岛民,造出了结实的船只后不选择经商,而是做起海盗的勾当:就像8世纪的维京人一样,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。这些地区硝烟不断,家族斗争、武装冲突就和捕鱼一样稀松平常,流血杀戮不过是眨眼之间。海盗的势力慢慢渗入了某些族群,对几个到几十个不等的岛屿进行暴力统治——但通常,这样的事情不会波及到非常远的海域。岛礁的管理不像陆地的土地管理一样易于持续,农业革命下伴随而来的集权统治,也不复存在。
只是,海洋革命带来的生产效率的提高,比起农业革命要小得多得多——在本质上,人类仍然没有从食物采集者变成食物生产者。尽管零星区域冒出了驯化作物的火花,但不成火候,无法称之为革命。
不萌发农业革命,也未必是一件坏事。
当人类的身体不再禁锢在一抔又一抔黄土上,思想上同时得到了解放,无垠的海域则代表着更多的可能性。正如法国经济学家雅克·阿塔利所说:“海洋使人类懂得欣赏自由的崇高,沉醉在自由之中,也懂得失去自由是一场悲剧。”
岛屿生活是否真有我们想象的如此淳朴和美好,我们不得而知。只是在自然资源有限的前提下,资源争夺依然会存在,而不会因为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农业革命而终止。当海洋革命结束——即捕捞技术的飞跃完成、岛屿都被人类探索殆尽,人类不再发生大规模的迁徙时,或许仍然会落入“变相的”马尔萨斯的陷阱:人口超出了海洋资源可以捕捞的极限,则又会面临一次灭顶之灾。
“人一旦发育出灵魂,他便失去了失乐园。”
这是毛姆在短篇小说集《叶之震颤》发出的一声叹息:人类在不断追求进步,成功与荣华富贵的过程中,逐渐遗忘了美好而原始的生活的模样。在《爱德华·巴纳德的堕落》一文里,不拼搏的人更是被贴上了堕落的标签——主角爱德华出生在繁华的芝加哥,他原是为了“闯出一番事业“来到南太平洋的塔西提岛,但却逐渐爱上了岛上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淳朴生活,放弃再回故乡。这一切行径都被他的昔日好友贝特曼视为滑稽、堕落、不可理喻。
威廉·萨默塞特·毛姆的《叶之震颤》
或许我们作为经历过农业革命的贝特曼,作为食物生产者,无法再去想象食物采集者安于现状的乐趣。只是有那么一种可能性:没有发展出农业革命的世界,或许会有更轻松的生活,更开放的思想,和更多元的文明。
当然,这一切的前提都是“假如”,农业革命幸存者的帆影最终还是会在某条海岸线上升起……